盏煤油灯,墨水瓶做的,燃着黄昏的光,淡淡的光环里坐着我的母亲。在秋的夜,母亲拿针的右手一起一落,不时掠一下额际披下的鬓发。 闲下的时候,我总是想起母亲,想起母亲在灯下拿着针线,为我缝做一件棉袄,想起那年春节,我在老家过的那个生日。 按习俗,在外的人过年时都要回家过的。那年腊月二十九,尽管天空飘着雪花,我还是回到了久别了的故乡。当然不仅是因了习俗,更多的是圆我的思乡梦,圆母亲老眼中那残缺的期盼。 母亲生我的日子是大年初一,乡里人说那是一个福日。在香火缭绕的氛围里,大年夜就那么在一片祥和中度过,不绝如缕的爆竹声就那么长长地拖到初一的上午。伴着新年的到来,我的生日也凑着热闹走来了。按我们老家的风俗,人不过六十是不做生日的,而我因生在这个福日,即使是最困难的年景便也能随着众神的降临而吃上许多好的吃食。这让小时候的同伴们好生嫉妒。但我那时候总觉得吃亏,他们不过生日不也照样挑好的吃? 大概是母亲考虑到了我在外工作的缘故,每次回家过年都要在初一给我做顿拉得细长的拉面,这次也是如此。中午吃了一顿长寿面,整个下午就沉浸在一片温馨里。到得天黑,弟弟们都早早的吃了饭出去,家里只剩下父母和我三人,便闲扯些过去家中的旧事。谈到我上高中时,母亲就忽然从坐着的椅子站起,转过身从一只旧的木箱里拿出一件物什来。走到近前,见是一个包袱,黑黑的,鼓鼓的,透出几分神秘。等母亲慢慢地打开,见有一件衣物,整齐地叠着,细瞧,竟是我高中时穿的一件旧棉袄。 我是很清楚地记得这一件棉袄的,黑粗布的面儿,白洋布的里儿,中间虽絮的是旧棉絮,但很厚实。我上高中时家里很穷,父母为让儿子念书总是节衣缩食。深秋来临,父母便忙着给我做过冬的棉衣,可翻遍整个家也找不到一块像样的布料。为让我这个文化人穿得体面些,硬是把祖父留给我父亲的一件大氅拆了,在煤油灯下熬了几夜给我赶制了这件棉袄。隔了这许多年,原想它早已给母亲拆了做了补丁,不料却在这大年初一晚上再度相见。顿时往日家中的凄苦和父母的慈爱便如潮水淹没我的思绪。 我不知母亲为何要保存这一件棉袄,大概是要我不忘过去那些艰难的时日吧。我正在疑惑,便见母亲已老泪横流地讲述起来。原来母亲也并没留意有这件旧物,只是有一日收拾旧的衣柜,从柜底翻腾出了这件棉袄,而且上衣口袋里竟有两毛钱。当时母亲见物思情就哭了一场,随后便爱惜珍宝似的整齐地打包起来。 母亲边说边哭,一双粗手在棉袄上摸摸索索,从口袋里就真的翻出了一张发皱的毛票。我已记不得何时把这两毛钱遗忘在兜中了,只是上学时因家里太穷,父母节衣缩食省下的几个钱,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从不肯花的,有时甚至在兜中能放一两个月而分文不动。 屋中一片寂静,只有艰捱的往事追逼着人的泪水。母亲只是低低的抽咽,我用泪眼瞟一下坐在炕沿的父亲,父亲也是双眼泪光闪烁。 那年的生日我就在一片泪光中度过了,虽然没有生日蜡烛,但母亲的光辉却永远温暖的将我照耀,虽然没有生日的赞歌,但那两毛钱已让我感到比任何生日庆典更具有价值。 一盏煤油灯,燃着黄昏的光,淡淡的光环里,坐着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