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罕见的先知先觉者要从一所堕落为衙门的大学开始,用教育和启蒙的温和方式,重新掀起一场意义更加深远的革命 在最终成为中国现代教育之父之前,在让一所沉沦的大学脱胎换骨、枯木逢春之前,光绪皇帝御笔钦点的翰林蔡元培曾经在日本和上海埋头为革命党制造炸弹。 对于蔡元培来说,把硫磺和硝酸包裹在铁片里面是炸弹,改造一所堕落的国立大学同样也可以制造出爆炸力更为惊人的炸弹。 1916年12月,蔡元培在大风雪中迈着沧桑的步伐,走进刚刚经历过一回帝制复辟的北京城。洪宪帝制仅仅存在了83天。但要证明一场革命的失败,83天已经是中国太漫长的一段经历。 在不久前的革命中,这位刚刚游历归来的老革命党人参与制造的炸弹炸碎了一个王朝残破的躯体。如今,在革命惨败之后,这位罕见的先知先觉者要从一所堕落为衙门的大学开始,用教育和启蒙的温和方式,重新掀起一场意义更加深远的革命----再也不是所谓柿油党人(见《阿Q正传》)的革命。 1917年初的一天,国立北京大学的校工们在门口列队欢迎这位即将主宰北大的新校长。出人意料的是,新校长向着校工们脱下礼帽,不是以老爷固有的傲慢姿态,而是以一名平民的质朴姿态走进中国的最高学府。而作为一位平民校长,蔡先生随后在北大进行的大规模改造正是要促成北大向着平民化方向发展。 按照他教育救国的思路,从他走进这座大学之日起,这所大学便不再为锈蚀的官僚机器提供新的零件,而是要研究高深学问,再通过这些学问为一个健全的社会成批成批地训练公民! 按照钱理群先生的说法,中国知识分子从庙堂走向民间,从官场走向象牙之塔、十字街头正是从蔡先生踏进北大这一天开始的,是从蔡先生重新给大学下一个定义那天开始的。 在北大,蔡先生提出了那个光芒万丈的十六字箴言:囊括大典,网罗众家,思想自由,兼容并包。在这十六个字指导下,蔡先生把故宫脚下的北大改造成为一片精神的圣地,北大的魅力从此不再是成批成批生产候补官僚的魅力,而是现在每个北大人挂在嘴边的----精神的魅力。 后来接任北大校长的蒋梦麟先生说,蔡元培在1917-1919年,在北京城内成功地扮演了苏格拉底的角色。没有这位现代苏格拉底为北大带来的那一片自由天空,不难想象,那种1917年的万马齐喑局面也许还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蒋梦麟先生还说,这个在大风雪中走进北京城的人在一潭死水中投下了一块知识革命之石。 有了他提倡的思想自由,北大的研究室变成了一座潜力巨大的思想发动机,从古老的孔孟之道,到最时髦的克鲁泡特金、尼采,从最顽固的文化保守主义到最先进的全盘西化论,各种思潮在这里碰撞,激荡,并迸发出耀眼的火花。 有了他严格遵循的兼容并包原则,胸怀宽广的北大不仅接纳了陈独秀、胡适、鲁迅----还容忍了辜鸿铭、黄侃、刘师培…… 蔡先生是在五四运动引发的一场轩然大波中离开北大的。蔡先生一直在北大制造一枚势必会炸毁一个旧世界的思想炸弹,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枚尚未制造完成的炸弹会以一场国耻为导火索提前点燃。按照他的设计,北大的角色应当是静静的研究室,而不该直接充当上演历史故事的大舞台。 1919年5月4日对于这名制造者来说是一场事故,而被这个伟大的日子政治化了的北大似乎与蔡元培最初的设想稍稍有一点距离。然而,对于未来中国80年的历史来说,蔡元培的遗憾只可能是他自己的遗憾,炸弹爆炸后的实际功效早已覆水难收。 他在大风雪中到来,在暴风骤雨中离去,在他到来和离去之后,北大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北大,中国甚至已经不再是原来的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