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像一尊铜像。
他教了我们快一年数学,却不告诉我们他姓什名谁。于是我们只得单调的喊他“老师”。
这位老师总是穿一身黑色西装,白色的衬衫搭一条黑色的领带,黑色的皮鞋,黑色的手表,再无其他的色彩。
他的皮肤是泥土的色彩,深黄的。他的头发苍劲黝黑如郁郁葱葱树林。岁月却在他的额头上留下了与他年龄不大相符的道道如沟壑的皱纹。
他像一个封闭在相框里的人。每天是同样一张不苟言笑的面孔,甚至不与其他老师多说一句话,除了讲课提问,他更不与学生有一句交流。
但他要求极为严格,考试的错题,每一题都意味要挨一下打;作业若有不完成,抄一遍不说,是要被请到办公室受罚的。
粗心大意的我并未少挨打,只是后来他对我的惩罚变成了同学们的两倍。愤愤中,我觉得这个黑色的人仿佛山一样古板,
而后来有一天,我意料之外的被他叫去办公室。我推门而入时,办公室空旷而冷清,老师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望着窗外翠绿的青山,轻纱是的河流与川流不息的街道,若有所思。
我走进是,竟看见老师桌上的试卷上有一滴类似泪珠的液体滚动,又瞬间被蒸发。
老师转过头看见我,微愣了愣,用他稳重而缓慢的声音,说:“来。你看你这种题,做过很多次了,怎么还会错?是不会吗?其实不难的,先这样,然后这样……”
他用笔在纸上飞快的演算着,配合着他沉稳语气的讲解。
我在一旁心不在焉的听着,厌恶他不顾学生感受的教学方法。目光懒散的盯着他握笔的奇怪姿势。
他忽然停下,叹了一口气,轻轻说;“你们是不是都很讨厌我?”
这是一个挺尴尬的问题,望着他失落的表情,我不敢说是的。于是支支吾吾犹豫着。
“你不知道,我曾经眼睁睁看着我的儿子在那条河里失去生命。”他把头转过去,向前凝视窗外的小河,像银色的带子环绕青山,“那一天,儿子说他想在分班之前和他的好朋友约去玩。第六感告诉我这不是一个好主意,但我心软便答应了。当我去买水回来时。几个学士跑来焦急的告诉我儿子去捡羽毛球掉到河里了,一个学生去救他,也溺水了。我想我是老师,不能对学生家长没交代,于是我又去救他。当我回过头要去就儿子时--”
他仰头闭上眼睛,皱了皱眉,再缓缓说:“那时,他已经被水冲远了。他嘶声力竭喊着:“爸爸,救我!”我却无能为力。真的,那感觉撕心裂肺,他那么活泼,常和我玩笑,那年他和你差不多年纪,也总在这题上犯错。”、
他顿了顿,又望了望我:“最初的日子,我是没勇气再继续工作的。是我心软才害了他。我不记得我是如何走出阴影的。但从此我笑不出来。我决定用最严厉的方式教育孩子们。我希望你们听我话。我不要你们受伤。你们--怪我吗?”
我泪如雨下,哽咽着说着“不怪”,抬头看见远处的山像一尊佛,巍峨矗立,
而老师,就像那座山。
回到教室,我的眼里依旧泛着点点泪光。
同桌拍拍我的肩,轻轻说:“不要难过啦。老师其实也挺不容易的,就原谅他过分的惩罚吧。”
我抬起头,怔怔的望着她。
“他对学生其实蛮好的,只是不会表达。”她看着我,缓缓地,深情的说,“我姐姐以前也是他的学生,有一次她弄丢了午饭钱,老师便亲自为她做饭,老师家真的很简陋,也不大,一张过时的沙发,一台占有灰尘的电视机,一张很小的饭桌,几个小凳子,便是客厅的全部摆设。只有一间卧室,也很小。其实我们学校的待遇也不错的,老师大概把收入大都捐给希望小学什么的吧。因为我姐姐在他房间的角落的破旧箱子里看到了好多金灿灿的奖牌,好像都有这么几个字。”
我惊讶的望着她。她想了想,接着说:“后来——他不小心切到了食指,但只是简单地处理,若无其事把做好的菜端给姐姐吃。那顿午饭,姐姐说,她觉得格外心酸和愧疚。老师家里竟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老师后来有没有去医院看他的手伤,只是那之后他写字食指总是使不上力,所以姿势奇怪极了。”
“当开学我告诉姐姐我们班主任的名字时,她惊讶极了,叫我要好好听话,还说老师当初在他女儿征求她意见留在都市创业还是支援乡村小学时,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她的眼睛熠熠生光,最后很感慨的说:“老师不管多么不近人情,始终是将毕生心血,甚至包括女儿的前程都献给了教育事业呢。”
那一天,我的心从未有过的震撼。
远处的青山依旧毫不动摇的屹立在风雨之中,静静守护着漫山小树成长成参天大树。
老师的爱,像一座山,伟岸,深沉。
满眼的绿,青山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