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已经拉了钩上了钓,眼泪却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打在地上,将厚厚的雪融出一个洞来。望着渐渐隐没在呼啸的风雪中爸爸妈妈的身影,季节只觉得自己全身的热量被那片带走了爸爸妈妈的风雪一丝丝抽离,直至成为漫天白雪的一部分。这一年,为生活所迫的爸爸妈妈把季节留在了老家,远赴城里打工养家。这,也是季节的冬天。 故乡广袤丰饶的大地和慈祥的爷爷奶奶没有亏待季节。在躲在被窝里抽泣着度过不知多少个寒冷的夜晚后,春天来了。还有些余寒的清晨,奶奶煮的米粥蒸腾着诱人的白烟,季节胡乱扒了几口就一溜烟地跑出门玩去了。乡下的一切都是熟悉而又新奇的。腊梅的花香挑逗着季节的鼻腔,溪水的潺潺陶醉了季节的耳朵,奶奶家的菜地里也有几分绿意在精心耕作过的土地中晕染开来。季节喜欢看天,因为总有排成"人"字的北归的雁群飞过,它们唧唧喳喳地乱叫,但在季节听来却是一家人拌嘴一般,甜蜜而悦耳,能够驱散他心中的孤独。这是新的一年,也是季节的春天。 七月的骄阳炙烤着的大地,但在山头上,树林间,田地中,总有一个黝黑的身影若隐若现,那是正在撒欢儿的季节。季节已经摸熟了乡下的每一寸土地。他每天约好了和村西头的小溪石缝里那只小虾一起捉泥鳅,又要和村东头山丘上那只橘黄色的小兔一起赛跑,忙得不亦乐乎。城里的爸爸寄信来了,信上说工作有了大好的起色,让奶奶和季节不用担心。奶奶每天晚上都会搂着季节轻摇着扇子,望着她的一园菜地,自顾自地讨论着要怎么用瓜果蔬菜犒劳儿子和孙子。接着灯泡昏黄的光看着奶奶的侧脸,奶奶开心地笑着,脸上的褶子像是要开出花来。不一会儿,笑容也爬上了季节的脸庞。季节甜甜地睡了。这,是季节的夏天。 一阵风吹来,掀起了层层律动的金黄麦浪,又带走了沁人的麦香。马上要秋收了,爷爷早早就联系好了收割队?,生怕打拼了大半年的儿子回来再累着。终于忙完了,爷爷擦了把汗刚想歇一歇,电话响了。接了电话应了几声,爷爷脸上挂了好几天的笑脸渐渐上了冻。随后他有用满是皱纹的脸硬生生挤出一个笑脸,连声说没关系没关系。爸爸不回来了,季节猜的到。季节望向屋里堆着的花花绿绿的纸箱子,那是爸爸近几天寄回来的吃的穿的,其中不乏价格不菲的保健品和精致到令人大跌眼镜的工艺品。季节虽然成了乡下的野孩子,但头脑伶俐的很。他知道爸爸弄到这些一定不容易。"冬天,爸爸会回来的吧?"季节自言自语,"今天的太阳热的烦人。"这,是季节的秋天。 当雪花又一次飘向大地,已是又一年的冬天了。季节望眼欲穿地看着苍茫的雪,搓着冻红肿了的萝卜头似的手。而这双手接到的确是邮递员送来的检察院的传票和一封爸爸的信。邮递员匆匆地消失在雪中,季节呆站着读着那封信,信中爸爸的忏悔像是苦涩的液体一样多得要溢了出来,诉说着他的欢欣,他的贪婪,以及最终的追悔莫及。屋里的奶奶听到了动静急忙赶了出来,手中还捏着一条码了盐的萝卜。这是奶奶要腌起来留给儿子的惊喜。他最爱吃萝卜了。当然,是以前穷的时候。季节不想再站在风雪中再等了,冷,太冷了,仿佛血管里都泛起了冰碴。季节不记得那个冬天发生什么了。他唯一能记清的,是那可笑的、满满一缸再也不会有人来吃了的腌萝卜。 从那以后,季节的季节,只剩下了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