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他,是在繁华的街头;当时,他正坐在地上,俯身在面前的一卷地板革上写着什么。我大步从他的身旁经过,目光不经意地从他面前的粉笔字上瞥过。但就是这匆匆一瞥,让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那些粉笔字,看上去刚劲挺拔洒脱自如,显示出书写者深厚的功底,让人一见之下再难忘记。低下头,我用心读着那些字:“难度坎坷的人生,痛失双手的残人。命运对我不留情,不能劳动怎么行?过往诸君开开恩,施舍一点慈善心……”我的目光追着一行行粉笔字看了下去,一直看到正在写字的那双手上。那一瞬间,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几十年来,我见过无数双手:白的、黑的,胖的、瘦的,粗糙的、细腻的,苍老的、稚嫩的……但无论哪一只手,伸出来,手掌上都有五根手指,但他的双手呢,却连一根手指也没有!他的两只手都是光秃秃的,看起来就像两块肉疙瘩。然而,就是这样两只手,夹着一支粉笔,在地板革上写下令人动容的粉笔字;在他的手下,一横一竖一撇一捺都显得分外刚劲洒脱……
他的字,吸引了许多人;人们一边向他身旁的铁罐里放着零钱,一边问他各种各的样的问题,而他,边写边答。渐渐地,我了解到他的一些经历。
十多年前,一场大火烧毁了他的双手以及右脚。灾难之后,失去劳动能力的他开始练字。他托人买来字帖,对帖临摹,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这当中,他开始乞讨。每到一个地方,他都要坐到地上,用粉笔写下自己的遭遇……在繁华的街头,他一边写字一边讲述着自己的经历,他的语气从容而平和,似乎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可我的心,却被深深打动了。
灾难猝然降临后,他怨恨过吗?面对残疾的身体,他痛哭过吗?置身艰难的境地,他绝望过吗……所有这一切,我无从得知,我所知道的,就是我面前的男子,坦然地坐在地上,用粉笔字求生。那一刻,我想起了自己。一直以来,我都生活在抱怨之中,抱怨自己的房子不够大抱怨自己的工资不够高抱怨自己的容貌不够美……我不知道,就在我怨声载道时,这个世界上却有卑微而顽强的灵魂在默默地奋斗着,面对他们,除了惭愧,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那一天,我在他的身旁站了许久许久,直到暮色降临时,我才转身离去。临走时,我在他的铁罐里放了十元钱。他微笑地注视着我,说声“谢谢”,而我同样微笑着回了声“不用谢”。真的,真的不用谢的,那十元钱,不是施舍,而是我为一场书法展所付的门票。而当我转身而去时,已有一种力量,通过那些粉笔字传进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