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郡棉布,衣被天下”。
孩提时,棉被上绣着的这句话倏地闯入眼帘,闯入心中。那时懵懂的我努力尝试着读懂这句话,不止一次,我怀着满腹疑问去问父母、问老师,他们淡然一笑:“将来你会读懂的。”
再次与它相逢是在刺绣馆里。灯火幽暗,白色屏风上绣着一幅江畔苇丛图。“春来江水绿如蓝”,深深浅浅的细线,一面被簇簇浪花染得雪白,一面又将丝丝缕缕的苇草清晰勾勒出来。青青苇丛间,跃起一只雀儿,黄喙微张,似在怡然地轻歌曼舞。它羽翼丰满,细看,每一片青羽上又缠绕着无数密密匝匝的细线,泛起层层柔光温润着我的心田。旁边,又是这句熟悉的话语。芦花飘香,芦苇荡漾,这句话诠释了江水云烟的柔情吗?我艰难地猜度着,“天下”之味,岂是“眼前”之景能囊括的?看来,这种解读不够深刻。
渐渐长大,我读到了余秋雨《山居笔记》中黄道婆的故事,对刺绣艺术也有了新一层的了解。然而,“以衣被掌天下”的这份从容气魄,无论我怎样设身处地地尝试还原,仍无法参透其中的奥秘。我决定再前往一次刺绣馆品味。
这回,我来到了荷包专柜。不盈一寸半的荷包上,花蕾绣得缤纷。碧色布帛,浮起一盏白莲。胭脂色的细线,纵横穿插。微风拂来,荡开道道水纹,而那莲叶下,还影影绰绰地游着几条锦鲤,金黄、桔黄的鳞片彼此交叠。荷包迷蒙的画面两侧,再挂上一绺流苏,串上几颗璎珞,仿佛听得江南细雨敲荷叶的“叮叮咚咚”声。
我惊异于刺绣能将转瞬即逝的自然之美刺上布匹,化作诗情画意的永恒。望久了,我渐渐能还原这位女子坐在绣台前微笑的愁容,一如千百年来所有的闺中女子一般。
我也做了一回绣娘:铺开毡布,执起银针,将脉脉斜晖穿过针孔。抵住毡布,针尖微刺,利落一插,望着散乱的细线慢慢收紧、定形。绣久了,虽然腰酸、口渴,却浑然不觉,早已沉醉其中。这句话的含义,终于呈现在了眼前。
不止一次,我努力尝试读懂它,它背后蕴藏的,是源源不断的文化洪流。温暖的中华刺绣文化给予了我宁静的力量。我尝试体会《外婆的手纹》中“外婆”可能有的心境,在绣艺的缓慢优雅中寻寻觅觅,古老的绣纹,静士的谈笑,如游丝一般合拢来,绾在一齐,沉下一片安详宁静。
“松郡棉布,衣被天下”。中华文化的脚印里,终于也汇入了我的一步、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