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飘,风在呼啸。我的胃好痛。上学的路上,我骑着单车。如果有一杯热牛奶就好了,我的经验告诉我。很留意路边,却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卖牛奶的小摊。我几乎就要放弃了。胃又一阵剧痛。却在一个拐角处,找到了它。 停下车,抓起一瓶浸在热水里的牛奶,缓缓地倒下去,留下了稍稍的舒适与醇香。掏出口袋里所有的钱,一张一百元,一张五角,一张一角,一个一角的硬币。多少钱?我一边数手里的零钱,一边问。八角。一个很苍老的声音。不会吧,这么巧!我不禁暗叹道。把一百元递给了那个苍老声音的主人,并注意打量她。 这是一个很老的老太太,头上裹着一块很旧的蓝布巾,身上套着很厚的破棉袄,满脸的寿斑和皱纹。眼睛很小,无神,眼底泛着混浊。出来接钱的手枯枝一般,干瘦,没有血色。 她用鸡爪似的手来接钱,看是一百元的,没有接,埋头从很深的衣襟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红布包裹,颤抖着打开,是几张十元的,她数了数,又摇了摇头。找不开。她说。那……我收回那张大票,又把七角钱给她:剩下的一角下次给吧。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深藏在皱纹里的小眼睛亮了一亮,随即又低下了头,收下了七角钱。 我刚跨上车,正准备走,忽然听见她说了一句:我相信你。我走了。可她那句喃喃自语似的话却回荡在耳边:我相信你。 我原本打算第二天就去把钱还给她,可惜,天不从人愿,单车坏了。我只能乘车上学,也就碰不上在半路上的牛奶摊了。 于是,我的心里总像缺了什么似的不安。父亲一直没空,坏了的单车也就一直没有修,我也就只能乘车上学。那早就准备好了的一角钱也在口袋里呆了许久了。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我心中的不安更重了。而那句我相信你,又一次在我耳边回响。 终于,第五天,我的单车修好了。我骑着单车向那个摊冲去,却发现没有雨的早晨,她的生意非常好,许多人围着她。我捏着一角钱犹豫了:还给她,会不会被别人笑话,说我傻,说我食古不化。于是,我的单车从她的眼前过去,告诉自己:一旦她单独时就还给她。在过去的一瞬间,我如芒在背。 一连几天,天气都很晴朗,我也一直没有机会。而我的心里,那种背叛、失信的感受却愈来愈强烈,那句我相信你如被三级管放大了似的愈发清晰,在我耳边回荡。眼里,她那亮了一亮的眼睛仿佛将我吞没。 那一天,大反常态。天居然狂风大作,雨点,夹带着雪珠,不断打在我的脸上,刺刺地痛。原本母亲不让我骑车的,我没有听。因为我相信,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路上几乎没有骑车的人和行人,也没有了牛奶摊。我疯了似的在附近绕了一圈,没有找到。第二天,天气依然恶劣。我同样骑车。路上几乎没有骑车的人和行人。却有了牛奶摊。物是旧物,人事已非。摊后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戴着袖箍,黑色的。我怀着最后一线希望,问他:那位老太太呢? 孩子用一种奇怪加警惕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继而又用一种悲凄的眼神望望袖箍。 天!我绝望了,她相信我的!我在心中嘶喊。奶奶去了。孩子说。那你的爸爸妈妈呢?妈妈走啦,爸爸生病躺在床上。孩子眼中的那抹悲哀更重了。我细细看了一眼这个孩子,乱乱的头发,黑瘦的脸,眼睛很大,却无神;眼底深处有和他奶奶一样的混浊。你找她有什么事?他问我。噢,噢,没什么。一想不对,我上次欠了她十元钱,今天特地来还的。说罢,从口袋里掏出了十元钱。孩子眼中的警惕消失了,说:你真是好人。很天真的样子。 我赶紧把钱塞给他,跳上单车头也不回地走了。无法面对那天真的样子和那一句你真是好人,雨伴着雪珠还在飘,风还在呼啸。我的胃又痛了。 从此,我不再走这条路,我不知道我究竟在怕什么。一个月后,我无意地又拐进了这条路,却没再见到那个孩子,从此再也没有见到。那张原本很新,现在却很旧的一角钱被我夹在了心灵鸡汤的一页中,与一角钱在一起的还有一张纸片,上面有两句话: 我相信你。你真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