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先生在阳台的花坛里孤独地守望了五年。槐树无言,他总是不那么招人待见,甚至在一片低矮的草地里显得突兀,可他与我,却是淡如水之君子交。
至少他曾告诉我这么两件事——
一是宠辱不惊,一是高瞻远瞩。
三年前的除夕,邻居家的焰火将花坛里的草皮烧焦了大片,听父亲说,这是来年青草繁盛的吉兆,只不过有那么半年是黑糊糊的,格外碍眼。家里的狗开始嫌弃花坛,我亦不愿靠近。可瘦削的槐树先生依然挺立在黑色的枯草中间,与阳台后面的青山相衬,组成了不和谐的图景。只可惜,槐树无言,其实他本无错,火亦非他所纵,无辜的槐树先生只不过是在黑草地里一枝独秀,却要因这片黑草地蒙羞,悲哉,悲哉。
就在所有的客人的嘲讽声中,初春里的槐树先生,棕黑色的枝条上,竟惊人地有了新绿点缀。纵然这春日有那大片繁花似锦,也敌不过这黯淡中几点新绿啊!我想,恐怕这才是所谓的生机吧。
到了江南六月,几场梅雨,几缕荷风,烟雨迷离,我看见槐树先生将枝条伸出了扶栏,在空中摇曳,面对来客的欣然赞美,槐树无言。
失之淡然,得之坦然,争之必然。这是需要何等的耐性与毅力,在一方瘠土中,槐树先生胸襟与智慧并存,随性与豁达不离,这让今天那些自诩宠辱不惊的现代人,情何以堪?
这便是槐树先生对我的第一条忠告——宠辱不惊。
槐树先生与星辰为伴,与后山相语,高瞻远瞩,沉默寡言。
中国的文化中,人们希望追求现世的幸福,而在西方的文化中,人们更多的却是寻求彼岸的灯火。有人说,理想总是洋溢着浓烈的浪漫主义色彩,高瞻远瞩并不是单纯的树立理想。
槐树虽无言,可他的生命却让我对高瞻远瞩有了特别的理解。
我曾努力地学习过声乐,怀揣着对舞台的梦想,投入了激情与汗水。可直到我从音乐的边缘被恶狠狠地拉回现实时我才明白,那根本谈不上梦想,因为我毫无资本谈什么梦想。不管我与上苍有着多么隐秘的约定,我必须看到,我并不只为自己而活。
无以立足,何以谈梦啊!槐树无言,可我知道,他同样向往后山,向往一片广袤的森林,向往那个真正属于他的地方。迎着每天的第一缕阳光,他极目远望。可他依然无奈,他不能脱离脚下的花坛,他是无法脱离的。槐树飞翔,那将成为多么滑稽可笑的谎话。
于是,他将自己的根扎进脚下的泥土里,汲取所有他可汲取的养分,在风风雨雨中积蓄力量,然后枝繁叶茂,遥望梦想。
宁可撞南墙,不可失梦想,的确如此,我举双手赞同!然而你是否可以保证,你的梦想给予你的是动力,是鞭策,是价值观的正确引导,是在对自己的实力与未来进行了准确的洞察和全面的分析后做出的不悔的决定,而绝非异想天开、胡思乱想的戏言,更不是让自己消沉下去的不着边际的谎话。
槐树先生赋予了梦想新的定义,高瞻远瞩——这是他给我的第二条忠告。
母亲正在替家里的狗梳理毛发,有山林风吹来,轻轻柔柔,在耳畔低语。
槐树无言,人生如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