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劳的人,夜夜虚掩着门扉。
——题记
那天我走得很急,您带给我的一件红底蓝带毛衣,我还来不及穿上,24岁,本命年,全中国的父母都会为他们的孩子或买或做件儿红底蓝带衣裳。而我却未能领受这样的一种无私馈赠,是我不想要吗?不是!
“学校的学费还差多少?”
“不,不差了……”
“你哪儿来的钱?”
“我——我自己挣钱!”
您的声音总是那么淳厚,透着山野的气息。与牛儿羊儿日出日落惯了。简单得趋向缓慢,与这个急速时代格格不入。您曾经说,卖血也要供我上大学。血,就这么可以卖的么?家里的一头老黄牛,也如您一样每天充分地展现神勇,十多年来毫无怨言地汗洒黄土。劳动把它驯养成一种气魄:任劳任怨,无私奉献!
您说家里很穷,具体穷到什么程度,我到达城市如同刘姥姥走进大观园。是的,爸爸!我比您幸运,从农村的荒山野岭中走出来了。我带着您的特点而又裹挟着过上城里人的生活新梦想,决计不再回乡。因我怕见着您浑浊而迟缓的目光和听到您的“来自远古的回音”!您的目光和声音所征服的空间,我觉得空得发慌。倘若我不看书,不懂得外面更多的人生。也许,我永远都是个放牛郎:自然生长,而又自然消亡。这样的日子,对于一个农民来说,不如搓一圈儿麻将……
您说,农村人怎么了?现在瞧不起农村人了?农民生了你,养了你,你又给了什么呢?您对CCTV的焦点访谈节目是每天必看的,您也学着我有时慷慨激昂,如同一个年轻人一样,在郁闷的破旧小屋里发表您的演说。我知道您是在试图恢复以前您在我心目中的伟大地位,也是为了消除您与我之间的“陌生感”。
我很少回家,电话每周一次,却是很短暂,一分钟以内,绝对不超过一分钟。除了上次妹妹考上城里重点高中和家里新装上电话。那天,您说全村里人数您最荣耀,连村长都陪着笑脸送来政府给的2000块钱资助款。人们都说咱家的风水好,出人才。您乐得说了今生最多的话,喝了今生最多的一次酒……
您说在学校要团结同学,东西要照顾好,吃好穿好,把学习搞好。还要跟以前一样,一个学期拿两个奖状回家,好贴在墙上。爸爸您哪里知道,学校的尖子生远胜于中学时代。我一向听惯了您的训导,每天都起得很早。是的,最好把西面的墙也贴得满满的,让人家瞧瞧:“咱家的风水就是好哦”!
那夜,月亮美得像一位少女沐浴而出。您说在学校要多联系人,好讨个媳妇回来,不小了,24岁了。讨媳妇得脸皮厚,还要会唱歌,想当年……
我说那都是什么年代的事儿啊?没钱,还想讨媳妇?你红着一圈儿眼说:“孩儿,家里拖累你了,还不是爸没本事没文化挣不到几个钱嘛……”“爸,我不是这个意思,别——”而您却走出屋,在石头凳边穿上自编的草鞋,扛起沉重的锄头上山去了。透过那扇虚掩的门,我望着您瘦小的身躯下,月光中高大的背影,我想起了朱自清笔下的父亲……父亲,我知道您那天抹了好几把眼泪,儿子又何尝不是泪流满面啊!
爸,您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么?爸,您什么时候能够闲下来,享受哪怕一日的幸福?爸,我给您捎去的东西收到了么?爸,您的风湿病好点儿了么?在您的生日中,可否少放一回牛,少种一棵苗?我知道您不能,在您的一天中少不了这些劳动。爸,请您穿上那件红底蓝带毛衣吧,那是您儿子24岁的护身符,倘若穿在您身上,定然有神奇的妙用。
爸,我以前不知道咱家的门在夜晚总是虚掩着的,现在我却再也不能说什么了。其实,早在高中挑灯夜读的时代就已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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