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掠过路灯光环,又隐没于黑暗中,它们冰凉地揉进发丝,或是轻柔地为地面留下吻痕,仿佛密集的春天的邮戳迫不及待印上纸笺。
我抬起头,雪花无声地飘落于镜片上。记忆纷至沓来。我终于拿出了手机,雪花又翩翩落于屏上,与无数道犹豫不决的汗渍融在一起。点亮的手机屏幕是另一盏路灯,它摸索着雪的行踪。
“嘟——嘟——”铃声长得使人无奈,我用指尖摩挲着取消键,因为勇气在等待中一点点地消磨了。学习日趋紧张,奶奶被父亲“遣送”回了乡下,这么多天过去了,我未曾打过一个电话,而奶奶的未接来电也逐渐消失了。我忽然感到害怕,她一定对我失望极了。可是青春带来的隔阂使我无法开口说想她。好在,今天下雪了。
“嘟——喂,宝宝?”干涩而疲倦的声音透过冰凉的手机传入耳廓,刹那温暖。我张了张干涸的嘴唇,没有发出声音。一片雪在唇尖融化了。
“是不是很忙啊?”她小心翼翼地问。我想和她说很多很多,喉咙却只拖出一个浑浊的“嗯”。我抬头望望天,僵硬的手指微有刺痛。想起了有一次和她一起走回家,也是这样的下雪天,她把我的手揣在怀里。她的因为冷冽而豁开口子的老茧显得十分粗糙。现在,我忽然怀念起来,怀念那双当年我猛然挣脱其实万分温暖的手——如今,它们仍温厚如初吗?
“嗯,你上次做的馄饨很好吃。”天太冷了,冷得我连称呼也囫囵省去。雪落在眼角,会像是泪水吗?奶奶很欣喜接过话头,她将一切繁琐的细节叙述着,换作平常,我会不耐烦地打断她;而今,我静静地听她讲,听她回味她所高兴的事。我知道,她将所有的爱与思念全部糅进了每一个细节里,我唯有用力倾听,才算是给以回报。
记得从前的下雪天,她站在厨房里忙,做馄饨;我在客厅里蹦啊跳,在她眼里笑。那时的场景她一定也还记得。
“天冷了,多穿点衣服。我给你买的毛衣记得穿,别留着看。”我显得俏皮些对她说,僵硬的鼻子因抽动而酸痛至极,眼泪钻出来。奶奶连连说好,于是我又向她说了一些琐事,她一直说好。她有些哽咽了,沉默了一阵,忽然又说:“宝宝,你,你忙吧,我挂了。”我愣了一下,说好——我们都需要重新适应彼此,我知道。
我藏回眼眶的泪水重新钻出来。我看着地上的雪痕,仿佛印在心上的邮戳。我想起从前和奶奶一起打雪仗,堆雪人,想起她的发丝在空中飞扬,逐渐变白,像是一团飞舞的雪。南方啊,很少下雪,因此她更加珍贵。
奶奶说挂电话,我便盯着屏幕等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亮着的屏幕也暗了下去,电话却仍没有挂断。她在等我,我在等她。我哭得越来越凶猛,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可我们都沉默着。
终于,屏幕重新亮起,电话挂断了。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它們是春天的邮戳。等到春天褪去厚重的棉衣,我一定要好好拥抱一下远方的那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