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打来电话说你出车祸了,伤得不轻,在医院。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会呢?村里的路是新修的,很宽阔,来往的车又少。至于你,腿脚不好,走路一步一拖的…可却是真的。老家下了大雪,路很滑。你踉跄着出了家门,恰好遇上左转的火车。
爸爸挂了电话后就沉默了,好久,才说,我得回去。我们都静默了。马上就要过年了,年货也买的差不多了,爸爸才放假,我们几天前还计划着除夕晚上要一起看电影,熬通宵…可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我怅然若失,却也无可奈何。我爱爸爸,可他也有爸爸,尽管你不曾给过他爸爸的温暖。让他撇下几千里外受伤的你和我们一起过年,总不会心安。于是第二天,爸爸便拖着行李在严冬里最冷的日子踏上了火车。他走的时候我没去送他,而是呆呆的坐在教室里,透过黑板上面的表盘看着他孤单的背影,攒动的车窗若隐若现,而后火车渐远。我的眼睛突然,湿了,耳边仿佛有北风呼啸而过。爸爸不在,这个年还有什么盼头呢?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你。
这样的情形似曾相识。十年前,也是腊月里,你因酒精中毒而病危,全家人抛下我回去看你。我在漫长的等待中熬过了春节。而你却在鬼门关前几经兜转,最后竟奇迹般地活了过来,从此半呆半傻,拖累了奶奶。十年后,你又是这样进了医院,我的爸爸也又一次扔下我们,赶去千里之外照顾你。只是这一次,你和幸运擦肩而过,虽然生命无碍,却已彻底痴呆,生活无法自理。爸爸说,有的时候,你甚至不认识他。
从小到大,你都是我记忆里的断带。我从不记得从你那里得到过什么疼爱,只记得你整日醺酒,喝醉了就爆粗口,到处骂人。后来,你大病后就不爱说话,说了也是只言片语,口齿不清。我只得在电话里,年复一年的,隔着遥远的气流,一遍遍地对你说你敷衍的话。你对我来说,似乎只是一个久远的称呼。同学们说到自己的爷爷,有的骄傲,有的满心欢喜,而我只是暗暗的想,为什么会是你呢?
大人们说你以前重男轻女,所以对我很不在意。我不以为然,因为我也不在意。去年全家人都回老家,看见你和堂弟一起的时候傻憨憨的笑,还偷偷的给他买零食。不知怎的,我心里就莫名的恼火。可是临走的那天,看见你傻傻的坐在一边,一个人嘀咕模糊的字眼,我的眼泪竟不争气的翻滚着。我想,你是我爷爷,不管我怎么努力优秀摆脱都无力。就好像人们说我写字隽秀也是继承了你的字迹,你是我爸爸的爸爸,我们血脉相连,无法改变。
我原想着等明年我考上了大学,一定拿着录取通知书给你看看,来证明你不曾在意的我。可现在,我在视频里和你说话,你已经不记得我是谁。我看着屏幕里的你满脸伤痕,呆滞茫然,我砌筑了多年的倔强,一点点的塌陷了。时光不曾等你的一句遗憾,也不肯叫我开口原谅。
我从书上看到一句话,如果我爱的你们都在,我一定不是今天这幅模样。而现在,我是不是该感谢,感谢你还在,所以爱还未远。所以爷爷,你一定要好起来,我也想和你一起,去山上的小卖铺买零食,看着你在风里,憨憨的笑。